【導(dǎo)語】
提起家鄉(xiāng)，大家想起的各不相同，古道斜陽，小橋流水，尋常巷陌，青瓦灰墻……但有一樣，時常被人忘記，它就在唇齒之間，一聲吆喝、一個呼喚、一句歌謠，就足以令人回到家鄉(xiāng)，這就是鄉(xiāng)音鄉(xiāng)韻，或者說——方言。
寧德方言在語言學(xué)上屬漢語族閩語支閩東話福寧片(北片)，由于歷史上數(shù)次中原移民入閩，又因山河阻隔，保留了大量上古、中古漢語詞匯及聲調(diào)。大家常掛在嘴邊的白天(日中)、晚上(暝晡)、走(行)、吃(食)、你(汝)、他(伊)……無處不見古漢語的遺存。
受時代浪潮沖擊，從上世紀(jì)五十年代至今，寧德方言一直處于急劇變化之中。如研究者指出的“寧德話的陽聲韻、入聲韻的三套韻尾從混亂趨于歸并。目前，這種歸并在年輕人口語中已基本完成。寧德人中三個層次的人口音還不完全一致。60多歲到70歲以上的寧德人中，只有極少數(shù)人陽聲韻、入聲韻的三套韻尾能分清楚。五六十歲的寧德人口音中，陽聲韻、入聲韻三套收尾處于混亂狀態(tài)。四十歲以下的寧德人口音中，陽聲韻、入聲韻三套已基本上并成一套了。寧德話的急劇變化也表現(xiàn)在詞語的變化中，一部分普通話或福州話的詞語代替了原來方言色彩濃厚的傳統(tǒng)詞語。”進入二十一世紀(jì)，方言的生存環(huán)境更加逼仄，年輕一代或者會聽不會講，或者既不會聽，也不會講，更不必說俚語俗諺，早已被棄之不用。“少小離家老大回，鄉(xiāng)音無改鬢毛衰”，如今這難改的鄉(xiāng)音似乎也將走入歷史，我們“回鄉(xiāng)”的一條道路將湮沒無聞。
慶幸的是，近年來，寧德方言越來越得到本土研究者的重視，陳玉新《普通話寧德話兩用字典》、鐘逢幫《寧德方言常用詞典》先后問世，輯錄了大量字詞，釋義詳細，例證豐富，許乃珠等年輕人用短視頻等形式給寧德話注入了新鮮活力。我們希望方言能長留在這方水土之中，像古樹、古村、古道、古屋一般留下。我們不希望它成為“化石”，哪怕是“活化石”，我們更希望它就是活的。
今日刊登的寧德方言俗語由文史學(xué)者陳仕玲釋義，從中可以管窺方言承載的豐富的文化內(nèi)涵和深厚的歷史記憶。值此新春佳節(jié)，以饗讀者。
【按司】明清時期的按察使。明何夢春《余冬序錄》卷四《外篇》：“外號底簿，發(fā)諸有行都、布、按司，直隸、府州、衛(wèi)所收掌。”
【白身儂】沒有功名的人。北宋王溥《唐會要·三禮舉》：“吏部考試白身人，依貢舉例。”
【白面】妓女。做白面，做妓女。白面樓，妓院。清末民國期間，寧德縣城下尾街有家比較高級的妓院，稱為“三山座”。身份低下的妓女則集中于河坪，也在下尾街。
【病妝】生病。清蕭晶玉《第一奇女》第十八回：“有位佳人床上坐，羅帕包頭似病妝。”
【葩囝】與花會有關(guān)。花會開葩多集中在城鎮(zhèn)所在地，一些人投機取巧，到鄉(xiāng)下或偏僻地帶，撮合他人壓彩，從中抽取二手錢，又稱為“拾葩囝”。后用來比喻不勞而獲。
【半天羅睺】是指才能出眾，精明干練的女性。有時也作為貶義詞，指婦人精于打算、刁鉆古怪。民間傳說與周公桃花女有關(guān)，實際上有可能與羅睺星有關(guān)。羅睺星是九曜中的一個兇星，古人說：“羅睺當(dāng)頭照，男人憂愁到”，凡男人逢到羅睺星值年，兇性最驗。
【出奇】出現(xiàn)稀奇的事情。清步月主人訂《畫圖緣》第二回：“(?？偙?因操練人馬，又挑選精壯，欲以為出奇之用。”寧德有俗話“出奇真出奇，凊飯喊做時，螢火蟲喊做南米宜。”另有歌謠：“出奇真出奇，陳塘地方都嘸來。”
【出世】胎兒出生。《水滸傳》第三十九回：“打得宋江一佛出世，二佛涅盤，皮開肉綻，鮮血淋漓。”稱死亡為過世，乾隆《福州府志》卷之二十四《方言》：“謂初生曰：‘出世’。死曰：‘過世’?！稌x書·符登傳》：‘雖過世為神。’”
【猜枚】行酒令，又稱劃拳。萬歷本《金瓶梅詞話》第七十三回：“金蓮便與李嬌兒猜枚。玉筲便傍邊斟酒，又替金蓮打卓底下轉(zhuǎn)了兒。”
【纏絆】攪擾，遇到麻煩。清末汪寄《海國春秋》第十五回：“齊修為龔奎纏絆，不得脫身。”
【單座】原指一個人的坐位(多指酒宴)，清石玉昆《三俠五義》第六十四回：“船家聽了，沒有什么想頭，頓時怠兒慢兒的道：‘如此說來，是要單座兒了。我們從早晨到此時，并沒開張。’”方言中指房子，單獨一座。例子：～厝，～寮。
【兜澳】原指官井洋黃瓜季，討魚船只晚上回返岸邊。后來也指在外逗留過久，準(zhǔn)備返回家中?；蛑缸咄稛o路、陷入困境。例子：賭博賭啊嘸～。
【大纛】大纛是武官出行的重要儀仗，后來就作為對中級武官的稱呼。寧德北門內(nèi)舊有游擊署，俗稱“大纛衙門”。
【拍錫囝】舊時打錫匠沒有固定場所，多是上門現(xiàn)打，主人為了避免產(chǎn)生粗劣物件，會以家藏舊錫再行加工。而這些流動工匠所帶錫料多為次品，時間久了就會變黑，因此打錫人信用度不高。而走江湖賣藝的也多是賣弄嘴皮子功夫，所賣多為劣質(zhì)藥品，與打錫匠極為相似。走江湖賣藝，有時也指說話不實在，沒誠信。例子：汝這人專門～，莫來我這～。舊時南門人老鄭即以“打錫囝”為業(yè)，兼賣驅(qū)蟲藥。或作“打鐵囝”，打鐵有固定鋪子，而且是一分錢一分貨，因此是不正確的。
【拍鐵丁】身無分文，經(jīng)濟拮據(jù)。其來源不詳，《永樂大典殘卷》卷之三千四《誦古聯(lián)珠》：“若也更不會，新羅打鐵丁。”應(yīng)該就是指打鐵丁這種職業(yè)。
【使力】花費精力，使勁?！吨廄S全評石頭記》第五十三回：“晴雯此癥雖重，幸虧他素習(xí)是個使力不使心的。”
【豬欄】豬圈。民國連橫《雅言》二百四十三：“或曰紫姑某氏女，為嫂所虐，殺而埋諸豬欄。”又稱豬藪，漢代韓嬰《韓詩》：“禽獸居之曰藪。”《章太炎文集》第七卷：“三州謂鳥巢曰藪，雞伏卵曰伏藪。”武夷山有地名雞藪窠，見《宣和北苑貢茶錄》。
【狼機火炮】狼機即佛狼機，明代泛指葡萄牙和西班牙。佛狼機火炮即佛朗機銃，約在正德末年(1521年左右)從葡萄牙傳入中國，它有一母銃和若干子銃，母銃身管細長，口徑較小，銃身鑄有準(zhǔn)星、照門，可瞄準(zhǔn)射擊。清趙吉士《寄園寄所寄》卷八：“今之炮名曰佛狼機，人多不解其義。近閱<籌海圖編>始知佛狼機國名，非器名也。
【郎罷】父親。唐顧況詩：“郎罷別囝，吾悔生汝。囝別郎罷，心摧血下。”清蒲松齡《聊齋志異·邵九娘》：“但聞妾聲隱約，不甚了了，惟‘郎罷’二字略可辨識。郎罷，閩人呼父也。”
【官座】即官座船，指新官上任所乘坐的船只。明抱甕老人編《今古奇觀·沈小霞相會出師表》：“(沈小霞)到了張家灣，另換了官座船。”
【硋獅】安放在房頂上用來鎮(zhèn)煞的陶獅子。例子：喙扒得跟～一樣。
【好高】驕傲，不謙虛。清省三子《躋春臺》卷一《啞女配》：“文進大怒，罵曰：‘你這窮鬼!還要好高，胡言亂語，把我藐視。’”
【血山崩】婦科崩漏之癥。明蘭陵笑笑生《金瓶梅詞話》：“妾身李氏。乃花子虛之妻，西門慶之妾，因害血山崩而死。”
【契弟】原指干弟弟，后流行于閩粵地區(qū)，成為市井的粗俗用語,是針對男性的一個帶侮辱性的稱謂，多指男性同性戀。在寧德民間，也指男女間發(fā)生不正當(dāng)性關(guān)系。清徐珂編《清稗類鈔》“稱謂類”：“ 粵人以契弟二字罵人。契弟之稱，初惟師之于弟有之，言其衣缽相傳，兩兩相契也。繼而避嫌不用，則以閩、粵之好男風(fēng)者，每以此二字稱其所歡耳?；浿辛R人輒曰契弟，其音略同開怠，蓋以龍陽譬之也。”
【起佃】因某種原因解除租佃協(xié)議，向佃戶收回土地，轉(zhuǎn)租他人。《臺灣私法物權(quán)編》：“如有延欠，除照數(shù)比追外，另行起佃招耕。”
【起動】受人方便、恩惠，或者照顧，向?qū)Ψ奖硎靖兄x。明佚名《荔鏡記荔枝記》第十三出：“(外) 起動林厝親姆，送只禮可多。”
【乞食】乞討食物，指乞丐。清圣水艾衲居士《豆棚閑話》第五則《小乞兒真心孝義》：“不料母親雙目懼瞽，沿路攙扶乞食而去。”
【錢子】銅錢。銀元稱為番錢。民國后期發(fā)行的金圓券，稱為“紅雞角”。當(dāng)今國內(nèi)發(fā)行的貨幣，稱為“紅九光”。
【兩世人】逃過一次大劫難，再次得以生存。明無名氏《綠牡丹》第五十四回：“余謙在門外聞喚走進，雙膝跪下，哭道：‘小的得見太太，兩世人也!’”
【老爹】舊時對地方官員或者身份高級者的敬稱，如關(guān)公，稱為關(guān)老爹。寧德民間多指縣太爺，南郊古溪村后山有“老爹坪”地名。明沈璟《六十種曲·義俠記》第十四出：“這位西門大官人。是陽谷縣第一個財主。本縣老爹也和他往來。”
【落剃】原指俗家人剃發(fā)為僧，后以此比喻遭遇困頓。南宋宗鑒《釋門正統(tǒng)》：“中皎，號法照。慈溪張氏。母夢墮月而生。十八落剃。”
【洋排衣】車前草。洋排，青蛙?！侗静菥V目》“草部”第十六卷《草之五》：“車前……蛤蟆喜藏伏于下，故江東稱為蛤蟆衣。”南宋梁克家《三山志》卷第四十一《土俗類三》：“車前子，<爾雅>云：‘芣苡，馬舃。馬舃，車前。’郭璞注：‘江東人呼為蛤蟆衣。’今閩中亦然。”
【傀儡】木偶，以其輕巧可愛，故作為男孩子之昵稱。又稱為“傀儡囝”。《全元曲雜劇·神奴兒大鬧開封府》“楔子”：“( 僝兒哭科，云)老院公，我要傀儡兒耍子。”
【同門】姐妹的丈夫之間的親戚關(guān)系，因同為一家之婿，故稱。明 謝肇淛《五雜俎·人部四》：“<爾雅>曰：‘兩婿相并為亞。’<詩>：‘瑣瑣姻婭’是也。<嚴(yán)助傳>呼友婿， 宋時人謂之連袂，又呼連襟， 閩人謂之同門。”
【平直】誠實正直。隋蕭吉撰《五行大義》第二十二《論諸官》：“謂執(zhí)法之官。須平直之人。如水能平均也。”
【克煞】指受人欺負、壓制，原與命理學(xué)中的五行相克有關(guān)。清陸士諤《十尾龜》第十二回：“福生道：‘好哥哥，多謝你一番好意，只是我做兄弟的不肯領(lǐng)你盛情。你怕我被人家克煞，你自己不是性命么。’”
【伴睏】寧德風(fēng)俗，新郎新娘在舉行婚禮的前一個晚上，要一個比較親密的男伴(新娘則女伴)陪同睡覺。
【三爺】又稱三尹，明清時期對主簿的敬稱。南宋丁大全曾任寧德主簿，民間稱為“丁三爺”。清李漁《比目魚》第四回：“ 頭戴卷邊氈帽的鄉(xiāng)里人，都跪下道：‘我們是地方總甲。只因本縣三爺要來清查牌甲，真實往年的舊規(guī)不過要些常例錢。’”
【山人】山區(qū)的居民。山頭面，又稱山面，山區(qū)地帶。例子：伊是～儂。
【失顏】因驚訝或出乎意料，變了臉色。清夏敬渠《野叟曝言》第一四六回：“無外笑道：‘成兄想亦怕冷，怎是這樣失顏落色的?’”
【神人】指人不靈敏，木訥。寧德民間有歇后語：“奶娘老翁(公)——神人”。
【圣人堂】指孔廟，舊址在今南門學(xué)前街，蕉城區(qū)第一小學(xué)內(nèi)。
【圣公】又稱“下南圣公”，對泉州廣澤尊王郭洪福的敬稱。舊有時供奉于下尾街泉郡會館內(nèi)，后毀于火。
【壽桃包】又稱“壽桃”，一種面粉制作的食品，多用于婚娶、作晬、壽誕，以及作為供奉神靈的供品。也可用糯米制作，稱為“秫米壽桃”。小場每年凡遇靈杰侯王圣誕，都有制作若干秫米壽桃，分與信眾。
【時辰鐘】明朝晚期從歐洲傳入我國的計時工具?！吨廄S全評石頭記》第十四回：“素日跟我的人，隨身自有鐘表，不論大小事，我是皆有一定的時辰。橫豎你們上房里也有時辰鐘。”
【死款】死要面子。
【收驚】孩童在戶外被意外驚嚇之后，一般會出現(xiàn)發(fā)冷發(fā)熱、啼哭不止等病癥，凡遇這種情況，大人會請陰陽先生或熟諳世故的老婦人通過念咒等方式，讓兒童病情得以好轉(zhuǎn)?！陡染帯肪淼谖濉墩f妖》：“又有一輩媼，能為收驚、見鬼諸法，自謂五圣陰教。”
【秀茂】指人長得清秀。元同恕《跋元遺山贈楊文康公詩后》：“而英敏秀茂，見諸童弱，間者已為大賢君子期予如此，且不獨遺山也。”
【送房】指新婚當(dāng)夜，親友護送新郎進入洞房。民國胡樸安《中華全國風(fēng)俗志·江蘇·淮安風(fēng)俗志》：“淮安鬧房之時間，則在黃昏之后，以送房為限。”
【送點心】寧德風(fēng)俗，結(jié)婚后的第一個早上，新娘的兄弟姐妹及至親要送甜點到新郎家，而后新郎新娘以紅包答謝。
【掃厝】打掃屋子內(nèi)衛(wèi)生。厝，屋子，房子。明佚名《荔鏡記荔枝記》第三十五出：“(丑)日上東廊照西廊，不見五娘起梳妝。不見陳三起掃厝，不見益春點茶湯。”掃地下，掃除清理地面垃圾。明張浩《仁術(shù)便覽》卷四《解諸毒》：“用細面十斤，拌二次勻了，放透風(fēng)凈房內(nèi)，掃地下。”
【手色】手氣。民國《人海潮》第七回：“他今年手氣真旺，昨夜推兩場，掃兩場……揀大自家拿，手色真好。”
【猴三望】指大圣宮齊天大圣、通天大圣、彌天大圣三位大圣，皆以手遮眉而望，故稱之。另據(jù)古田阮以敏先生考證，認(rèn)為應(yīng)作“猴三藏”，以唐僧與之俱得成佛，遂有此尊稱，其說頗有理。又有“家堂望”或“家堂伴”之說法，清人尤侗《艮齋雜說》卷三：“福州人昔祀孫行者為家堂，又立齊天大圣廟，甚壯麗。”家堂指安放神靈以及祖先牌位的堂屋，則此種說法亦有據(jù)。
【廳面】原指店面，《臺灣私法物權(quán)編》：“批明：店口廳面，存在輪公。”后也指臉面、情面。另有“打廳面”一詞，讓人難堪，當(dāng)面出丑的意思。據(jù)說來源與舊時小東門王家與五都鄭岐鄭家打官司有關(guān)。
【貪軟】貪圖小便宜。
【沃輔】乾隆《福州府志》卷二十四《方言》：“閩謂雨曰：‘輔’，<禮統(tǒng)>：‘雨者，輔時生長均遍’。又云：‘雨者，輔也’。” 渥輔，被雨淋濕。“渥輔番薯米”，指被雨淋過的地瓜米。
【黃病】指黃疸性肝炎，后來引申為罵人的話。
【罪過】遭遇不幸，令人生憐?！度s劇·朱太守風(fēng)雪漁樵記》第三出：“(搽旦云)我又無罪過。我跪者，看他怎么放我起來?”
【玄帝爺】真武大帝?！度龑毺O(jiān)西洋記》第五十七回：“弟子曾聞師父們說道：‘玄帝爺有一桿七星旗，磨一磨，任你甚么天將，都要落馬。”舊時寧德多供奉玄帝爺于橋亭，南關(guān)戰(zhàn)場橋之南即有。
【男界】男人。出現(xiàn)于近代。清末民初靜觀子《六月霜》第十回：“(徐)錫麟道：‘妹妹，我不是要討你的好，反說壞我們男界的同胞。’”另有“女界”，指女性。清劉汝驥《陶甓公牘.婺源民情之習(xí)慣》：“婺邑女界多不識字。”
【洋火】火柴，以來自西洋，故名。民國網(wǎng)蛀生《人海潮》第二十二回：“一會兒他又來了，伸手送上兩支前門牌香煙，一匣洋火。”又名含盒火，以其外形而名之?！ ?strong>□ 陳仕玲
